十幾年前,在徐圩鹽場那廣袤無垠的灘涂之上,晶鹽如皚皚白雪般鋪展,鹵池似明亮鏡子般澄澈。當海風攜著咸腥的氣息輕拂過鹽蒿叢,一種宛如精靈般的生命便在咸澀的水域中悄然游弋,這便是我們鹽場人最為熟悉的沙光魚。
沙光魚仿佛天生就屬于這片咸水世界,具備令人折服的生存韌性。它們身形小巧玲瓏,背脊隱隱泛著淡青色,腹側則閃爍著銀白的微光。無論鹽池的鹵度如何急劇升降,無論灘涂的水位怎樣無常漲落,它們總能從容自如地穿梭于鹽田的溝渠水道之間,如同鹽場的土地一樣堅韌頑強。更令人稱奇的是它們生長速度之快,春末夏初時還只是幼魚,到了秋深十月,便已長得豐腴飽滿。于是,“十月沙光賽羊湯”的民諺便在鹽工們的口中流傳開來,那濃縮了陽光與鹽分的鮮美滋味,是大自然給予辛勤勞動者最為慷慨的饋贈。
沙光魚的生命韻律,早已深深融入了鹽場人家的歲月長河之中。天光初現,鹽工們便扛著特制的小罾網走向池埂水邊,他們凝神屏氣,手腕輕巧地一沉一抬,銀鱗閃爍的魚兒便在網中歡快跳動。待到炊煙裊裊升起,家家戶戶的灶火熊熊燃旺,沙光魚或被煎炸至金黃酥脆,或被燉煮出濃白的醇湯,那獨特的鮮香便彌漫在整個工區。
孩童們提著自制的魚竿奔向鹽田邊,以蟲為餌,在波紋微動間感受釣竿輕顫帶來的喜悅;更有調皮的少年在灘涂上掘土為灶,撿拾柴禾,親手烤制出充滿煙火氣的沙光魚,那咸香的滋味與歡聲笑語一同成為鹽場童年最生動的回憶。
斗轉星移,隨著鹽田逐漸退去,新的時代浪潮洶涌而來,沙光魚的故事卻并未因此而黯淡。在現代化的洪流中,鹽場舊貌換新顏,沙光魚漸漸失去了它們昔日賴以生存的廣闊水域。然而,它們的身影并未從人們的記憶中消逝,反而化作了一種象征,承載著鹽場人對往昔歲月的深情回望。在一些老鹽工的家中,仍能看到當年用過的罾網和魚簍,那些斑駁的工具仿佛在訴說著沙光魚與鹽場生活的不解之緣。每逢家人團聚,餐桌上總少不了一道以沙光魚為主角的佳肴,那是舌尖上的鄉愁,也是代代相傳的情感紐帶。
如今,盡管自然環境發生了巨大的改變,但人們對沙光魚的眷戀之情卻愈發深厚。沙光魚成為了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,它提醒著我們,在快速發展的時代洪流中,依然有值得守護的傳統和記憶,而這些珍貴的片段,正是構成人類精神家園的重要組成部分。沙光魚始終是鹽場人心中最溫暖的坐標,它不僅僅是盤中的美食,更是凝結了灘涂記憶、家族溫情與故土認同的符號。無論游子漂泊多遠,那縷咸鮮的味道總能在舌尖瞬間喚醒沉睡的鄉愁,那是鹵水溝渠中映照出的童年倒影,是父母辛勞一日后在灶臺邊的溫暖守候。沙光魚以其平凡的姿態,承載了鹽場幾代人堅韌而樸素的生存智慧:在最咸澀的土地里,也能孕育出最蓬勃的生命,醞釀出最溫暖的眷戀。
那些與鹽共生、在咸水中釀造出生活至味的故事本身,是咸澀土壤里長出的最溫柔的記憶,是鹽場兒女心中永不干涸的鄉愁之泉。(滕士春)